長安城外的驛道上,裴談打量一身布衣樸素的荊婉兒,肩上只背了一個最簡單的包袱。
少女臉上蒼白卻明顯有一絲解脫。五年奴身,終於能堂堂正正恢復自由。而且,她要親自到嶺南接回荊氏的親人。
「大人。」
荊婉兒盈盈一笑,望著裴談,喉間微動,「多謝大人……還來送婉兒。」
裴談今日素簡的白衣,清淡又泛著一股冷清的溫和感,裴談身上的氣質就是如此,脫了官服,誰也認不出他是大理寺卿。
裴談望著荊婉兒,慢慢自袖中取出了一份明黃絲帛外表的文書,對荊婉兒說道:「這是陛下親自簽發的通關文牒,能讓你在大唐境內十道通行無阻。」
荊婉兒雙手慢慢接過了這張文牒,沉甸甸的:「多謝大人。」
她已不記得是多少次說這句話。荊婉兒知道這張文牒一定是裴談替她求來的,中宗還不會單獨替她一個小丫頭這麼開方便之門。
「此去嶺南,山窮水惡,路途遙遠,你一個姑娘家,萬事小心。保重自己。」耳邊響起裴談溫和的叮囑。
實際上有中宗這張文牒,各城負責接待的官員,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,暗中都會照拂一二,也絕對不敢讓荊婉兒在自己的地界上出事。
可是,終究是個女孩家。孤身上路,讓人不放心。
荊婉兒唇邊動了動,那一聲「多謝大人」又差點出口,生生頓了半晌才勉力一笑:「婉兒不是嬌氣的女兒,只是趕路而已,這點苦,實在不算什麼。大人不必擔心。」
比起宮中為奴為婢任人踐踏,如今身份自由,又是親自去接家人回來,和從前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了。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?
荊婉兒心中的失落與一絲絲苦澀佔據胸膛。
裴談望著她,他能理解荊婉兒的心情,任誰和家人分別數載,天各一方,都會歸心似箭。只聽他輕聲道:「你的家鄉是在隴右,接回你爹之後,應當是直接回家鄉安住了。」
經歷這番風波,荊家人肯定是要遠離紛爭,偏安一隅度日。荊哲人是不可能再有機會入仕了,即便被赦免,出於種種不可明說的原因,中宗也不可能讓他再入朝堂。
也就是說,荊婉兒此生應該不會進長安,也不需要再進長安了。
裴談眸子幽深,也好……這個地方,本來就不適合她這樣的姑娘家。
荊婉兒一向對裴談的話理解的十分清透,此時也能立刻明了他的「話中意」,她喉嚨間像是卡住了什麼,很想說出什麼,總歸說不出來。
裴談又說道:「你要是還有什麼要求,可以提出來。我能為你做的,一定做到。」
荊婉兒搖搖頭,聲澀沙啞:「一直以來,大人為婉兒做的,已經夠多了。」
一時二人之間陷入沉默,像是也沒有什麼可再說的話,似乎本來,都是如此,明明有那麼多話語卻彷彿都彼此心照不宣化進了心裡。
可是,荊婉兒忽然就抬眸,眼中有霧光似的看著裴談:「大人,婉兒可以……抱您一次嗎?」
話音落,少女低下頭,耳根顯是紅了,望不見裴談眸色陡地漆黑深深望著她。
日日相伴,追隨半載,誰卻都沒辦法捅破那層窗戶紙。似乎如此親近,偏又那般疏遠。
裴談上前,輕輕伸手,就把少女圈入了懷中。「婉兒。」
猝然就靠在了男子的身體上,溫熱氣息把荊婉兒僵涼的四肢都裹住了。
她獃滯了一下之後,眼前猝然就蒙上一層潮濕水霧。這一聲婉兒,對荊婉兒來說是無數次黑暗裡的光一樣。曾幾何時,只要聽見這聲呼喚,無論前方什麼荊棘,她都要走到他的身邊。
只覺今日一別,再不出口,怕是沒了機會了。
裴談手臂擁著少女身軀,他平生從來未抱過一個女孩子,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衣襟似乎慢慢被浸濕了。他忍不住輕輕說道:「願你餘生平安喜樂,親人相伴,再無愁苦。」
從太液池上初見這個女孩起,裴談就是這麼真心希望的。
荊婉兒再也控制不住情緒,身體在微微地顫抖。縱然她餘生能有平安喜樂,那也是裴談為她帶來的。
裴談覺得懷中少女緊緊靠著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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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人,婉兒一定會回來的,回到您身邊……不管路再長,再遙遠,婉兒都要一步一步走得到。
所以,您要等著婉兒。
……